(1)童年時代的遭遇 Childhood and Reflection   6:17

Wai-Ling:余先生請你説説逃難去香港時凄涼的經歴,可否說說與母親在一起的情況?

Mr. Yee: 當時我父親要去打仗,就把我交給繼母帶到香港,我父親是個軍官,國民黨師長級別。他的一位下屬要去澳洲,他就委托他的下屬把我和繼母帶去香港,我父親就帶兵去和共產黨決一死戰。結果大家都知道,就是國民黨打敗退去臺灣了。我父親說好將來會到香港來找我,他還和我繼母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。

去到香港後,我繼母就開始虐待我,她的心理上有些不是很正常,把我虐待得很厲害。我四嵗半時就離家出走,在街上流浪,做擦皮鞋的工作,睡樓梯底。我的恩人何德安先生出现了,何先生當時是在社會局工作,警察曾經捉我坐牢,在牢裏過了一晚後就把我交給社會局的何先生,何先生說我很聰明,又會認字,他問我是否願意去一個可以讀書的地方?我説好,他把我接回他家,在他家居住了一個多月,因爲要辦理相關手續進入孤兒院。他不想讓我再在街上流浪,他也不想我呆在社會局裏,(那樣相等于在坐牢。)他家在西洋菜街二十三號四樓,我現在還記得。還有培英中學的校長和他太太也是我的恩人,我家裏掛的畫像都是我的恩人,何先生,我把他視爲我父親。他是一位君子,一位好人,我的生命和經歴真的有很多波折,像大衛·高柏菲。

Wai-Ling:余先生的確是一位很堅强的人。

Mr. Yee: 是的,現在沒有什麽事可以把我擊垮

Vivian:命格精奇。

Mr. Yee: 這叫做火煉的鳳凰,當然我還沒有那麽厲害,也有軟弱的時候,但我很感恩。一個人最重要是要感恩,要不你的心不能平靜。什麽是真正的感恩,就是知道有今天的安穩,最要感謝就是自己的父母。有時候是朋友們給你的鼓勵,讓你堅强的去面對生活的困境,不然就會覺得這世界没有什麽意義,可能會有不想活下去的想法。這就是人生命奇妙的地方,珍貴的地方,這就是我人生裏最大的體驗。

我現在寫的書就是想表達人要有坦誠的愛,很可惜現在這個世界是由政治和經濟掛帥,很多人都唯利是圖,大家都覺得權力最重要,導致很多恐怖事件。例如某火車站忽然被炸便死了幾百人,哪裏哪裏又死十幾人。其實手機的發明,並非絶對有益於人類的,物質的倡明,人類的道德有進步嗎?人類是否真的進步呢?只是對物質的利用較大吧了,飛機比以前較大而已,人與人之間是否真的親密呢?因爲有手機,有手機溝通軟件,導致見面機會都減少,生日快樂都是發信息,連蛋糕的香味都沒有聞到,真使人感慨。

Wai-Ling: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是不會的,真正的朋友會來探訪你

Mr. Yee: 對的,我最討厭就是機器導致人與人之間有隔膜,我打電話去問一件事,電話轉接三次都是機器在應答,後來我按號碼說我要和人對話,為什麽搞到人與人之間那麽大的隔膜?

(2) 到加拿大前的生活 Life Before Canada   10:13

Vivian :請余生講講您書畫本領的形成。

Mr. Yee: 牆上這張畫像是我母親,我平生第一張畵人像,當時是十四嵗。能保留這張作品,我也很開心。

我從小喜歡畫畫,母親對我盡心栽培。我喜歡讀藝術,她沒有反對。我在香港培英中學畢業后,便到臺灣中國文化大學讀藝術系。當時被稱爲美術系。四年後大學畢業,我回到培英中學教書。教繪畫和中文。做了兩年老師后,我去了非洲。

Vivian: 為什麽余先生會有這特別的機會,能到非洲發展?

Mr. Yee: 1967-68年的香港,政治局面相當混亂。在大街上有炸彈,香港社會很動蕩。我有個中學同學的父親是東非莫桑比克的僑領。他們準備在那裏開一間中文學校的,教華僑子弟學中文。當時有140個學生,工作很輕鬆,只上半天課,下午學生要上葡萄牙文學校。這是政府規定的。

所以我有很充裕的時間,可以去打獵,去寫生,當年畫了很多非洲風情畫,用國畫手法來畫的。那些畫很受歡迎,一開畫展就售罄。我一心以爲非洲是我的樂土,要在那裏終老。結果我的財產全部凍結。如果離開後不回去,所有的財產都要充公。這個給我的感受就是世上的金錢及自以爲的安樂,都是短暫的。活在當下,年輕時會說這話,但不知道實際是怎樣的感覺。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虛幻的。

第二是,來到加拿大是幸運的,我有宗教信念,當時並不强烈,現在堅定很多。覺得冥冥中有主宰的力量,在帶領著 。

Vivian:余生您是算學院派還是傳統的師徒傳承?

Mr. Yee: 我沒上大學前,跟梁伯譽老師習畵。他是我啓蒙老師。他的畫畫得很棒,在香港很有名。是大名畵家。我媽媽讓我從高中一到高中三跟他學習畫畫和冩書法,所以我很容易便考入藝術系。我是學院派,正統的藝術系學習,包括世界藝術史,西洋畫,素描、水彩、國畫、書法等,統統都要學。這些造就了我的專業。不過之後賴以維生的,居然是建築設計。很傳奇,我在莫桑比克開畫展,認識一位藝術館館長,他是建築師。他問我在華僑小學任教,有多少薪水?我說有四千個埃斯庫多元。他說這麽少!其實四千個埃斯庫元不算少,因爲當地黑人的月工資約四百個埃斯庫多元。我是他們的十倍。他(館長)問我,你的合同什麽時候結束?我說要等三年。他說:“合同結束後你來幫我吧,薪水雙倍。”有這麽好的事,我當然答應。三年後,我就去了他的建築設計公司工作。他叫 Moreira,他是葡萄牙人,英文很好。他派專人培訓我建築設計方面的知識,因為他很欣賞我的畵作。我有了半路出家的機會。這個Moreira老闆,藝術館館長,對我非常賞識。他幫我設好在南非、中非、莫桑比克首都開畫展的線路。

Wai-Ling: 爲你提供機會,幫您開畫展?

Mr. Yee: 他的人脈廣,是非洲石油氣大王。叫做Stickinny,幫我介紹到南非,首都。幫我做好一切安排,我只是帶著人和畫到會即可。他找來莫桑比克的總督做開幕嘉賓。他有很大的影響力。待會兒可以給他的照片給你們看。這個也是我的恩人。一個人,也不要以爲有好運就一定能承受到。後來莫桑比克黑人革命成功。我買畫所得的金銭,買了物業買了車,我也以爲從此無憂。我住Beira這個地方,美麗得如世外桃源。我以爲從此我就在此安居。我把媽媽也接過來,大女兒出生,我是建築設計師。以爲從此無憂。誰知道在1974年末,消息傳出,黑人獨立成功, 造成社會大亂。

Wai-Ling: 開始排華?

Mr. Yee: 不是排華,排白。為什麽不排華,因爲中共幫助了他們獨立。於是,我們要撤離,因爲所有的醫生、水電等專業人士都撤離了,他們一走,我們的生活就很不方便了,連老闆Moreira也走了。他臨走前給我寫了一封推薦信。告訴我,以後到加拿大找工作,這封信能幫忙。他還提醒我帶些我設計的圖則一起走。

(3)定居加拿大 Settle Down in Canada     8:01

Mr. Yee: 當時我們身上只有500元,我們在這裏就凴500元開始新生活。當時我們從非洲逃難來。非洲國家莫桑比克,五百年的太平生活,就是我不走運,才在那兒生活了五年半,她就宣佈獨立。我離開莫桑比克,帶著母親、大女兒和太太到這裏。

Wai-Ling:當時是不是覺得要從頭再來的感覺?

Mr. Yee: 當然,就只剩500元,不過當時物價低廉,二十幾元買到的東西可以裝滿一車。如今兩百元都買不到這麽多東西。當時租兩個室的公寓,才兩百元。如今兩房的公寓不下一千元。

Mr. Yee: 一到埃德蒙頓的感覺就是,怎麽這個城市這麽落後?這麽小?當年的人口才二、三十萬左右,如今超過一百萬了。有一座高樓,就是CN (Canadian National Railway)塔。是市内最高的建築物。

我去Bouey Brothers公司面試,他們一看到我的圖則,面試還不到十五分鐘,已經決定聘用我了,馬上就問我何時能上班?在到逹埃德蒙頓市的第四天,我就上班了,我很開心。我在這間公司服務,從1975到2001年,其中有三次機會可以到別的公司去,我也沒有去,因爲這兩位老闆對我實在很好。

退休后,我畫畫。我是讀藝術的人,畫畫是我最擅長和喜歡的 。建築畫繪圖我只是設計師而已。沒有影響到我的繪畫。同時也教教學生。有機會到Grant McEwen做了六年的兼職講師。65嵗從Grant McEwen退休。於是開了一家畫室,正式掛牌,像藝術學校一樣,開班教學,高峰期有102個學生。我自己一個人教,不知道當時的精神和力量是從哪裏來的。嗯,我明白了,是因爲我要培養兩個女兒讀大學,所以也就不知疲倦了。幸運的是,兩個女兒都成材了。有個好消息,就是小女兒當了建築師,定居多倫多。情況就是這樣。剛來埃德蒙頓時,若問有沒有掙扎過,的確有很多擔憂的。因爲手上只有500元。用了200元租了公寓,剩下300元,幸虧第四天就找到工作。300元錢熬了一個月,也沒有問別人借錢,差點連吃飯都成問題,我太太也很幸運地找一份助理護士的工作,我們可以渡過難關。我們是經歷過困難的。

Wai-Ling:會不會覺得,沒有在香港或非洲這麽多朋友,雖然和家人一起,難免有空虛的感覺?

Mr. Yee: 老實講,因爲生活重新開始,抱著要結交朋友,重新開始的心態,參加教會,是宣道會。沒什麽空虛感,因爲忙於應付現實的需要和打好穩固的職業基礎。我的老闆講得很清楚,三個月試用期。届時如果對我不滿意,就不要續聘了。當時沒有合同,是臨時的聘用。後來,每三個月,我發現都在加薪,就確認我不會被解僱了。試用期三個月后,老闆給我漲了一倍的工資。1975年,我到這兒的工資是700元加幣。我已經開心得不得了。因爲我很多朋友,來到只能從事比較粗重的活兒,殺魚,或者在肉厰切肉,或者在化工廠,生產塑料袋,都是粗重活兒。我一來就是寫寫畫畫,而他們的薪酬還比不上我卻比我辛苦多了。

所以我很感謝上帝的引領和保佑。在非洲遇到Moreira臨走幫我寫了那封重要的介紹信,幫我印好所有圖則。一步一步都能接得上。我算是很幸運的一個人,沒幹過重活,細皮肉嫩的,我非常感恩。

(4) 舆華人社群的接觸 Community Experience   7:30

Wai-Ling: 你是余氏宗親會的會員嗎?

Mr. Yee: 我是會員,因爲我是讀建築設計和藝術的。我幫他們裝修余氏宗親會,牆上的字畫都是我的。但是我很少去那裏,因爲這裏的宗親會,無論是馬氏或什麽氏,主要去打麻將,是個消遣的地方。我不會打麻將,所以沒怎麽去哪兒,不過有大的活動我會參加。如祭祖啊、過年聚會啊,大聚餐啊等,我都會參加。

Vivian:宗親會的組織,以前是華人來到國外,有宗親血緣等紐帶建立的會,這些會是國外華工的組織,生養死葬,彼此照顧。您覺得現在這些組織的角色如何?

Mr. Yee: 如今社會變化了。華工的後代,什麽人才都有,工商政界遍及。他們在社會上的不安感或需要彼此保護的目的也沒有像以前强烈了。而且早年來的華僑已經老了,也受惠于加拿大優良的養老制度。據説政府發放養老金比什麽都準時。老人家靠宗親會來解除寂寞。老人家打打麻將,對身心都有幫助。他們也不會因賭博而影響生活。

Vivian:如您所言,宗親會是老華僑消遣的地方,互相見見面,聊聊天,消除寂寞,關心對方存在。也只是擔當這個角色了。

Mr. Yee: 不打麻將的人,坐在旁邊,閑話家常,問候健康。

Wai-Ling:都是維持互相幫助的成份。

Mr. Yee: 是的,是的。沒什麽大的事情,老人家在那裏聊聊是舆非。不然也很難打法時間。

Wai-Ling:這就是說宗親會的重要性已經減弱了。

Mr. Yee: 是的,年輕一輩也不會參加的。如今除非是大假日,能看到些年輕人,平日他們不會來的。

Wai-Ling:有什麽方法,讓年輕人覺得值得參與會務?

Mr. Yee: 他們很厲害,大型的活動,能請到學生來跳舞、舞獅和打鼓。能夠找來學生,他們要付出努力,要經常練習。用這個方法吸引他們,不錯。

另外有些華僑經濟不是很好,子女讀書沒有充足的供給,宗親會能給到他們經濟的支持,如獎學金等。我個人認爲這挺有意義的。

其他可以做的事,父母可以教育一下小孩,中國人最有價值的傳統的孝心。例如拜祖先。如果有宗教信仰的年輕人,可以讓他們免去跪拜、上香的禮儀,但要參與紀念祖先的行爲。天主教做得很好。當初神父去中國,看到中國人拜祖先,神父也上香甚至跪拜。他們認爲保持心中神的唯一性,大家拜祖先不會影響到這點,既然大家拜,他們也就入鄉隨族,胸襟很廣闊。基督教反而沒有天主教這麽廣的胸襟。我信基督教,這個話題,值得討論。

我的朋友圈内,有不少是神父和牧師。我對他們說請他們效仿天主教,他們說天主教是教會的初期,要融入社會,便什麽都做,我覺得這是心胸的問題。